闲居春兮

我只希望我们能拥有快乐~

《深潭无波》Chapter 5

临近年底,各行各业都开始为了年终的指标和评奖冲起了业绩,不知道怎么的,医院也像是凑热闹似的,变得更忙起来。这一天本该晚上八点下班的叶青溪,等从门诊楼出来往停车场走的时候,已经十点多了。

今天也是很平静的一天,按部就班的诊断、处理、治疗,虽然忙碌,虽然疲惫,但来的患者们都算是善解人意,迎来送往,皆是平和。

可叶青溪的心情却并不怎么美妙,甚至是有些低落。几个小时前父亲一通电话打过来,告诉他说今天母亲的状态又不太稳定了,让他下班之后赶紧回去一趟。

叶青溪一边走一边望着门诊楼的灯牌,方方正正的,血红色的大字,像是压在他的心上,叫他喘不过气来。

到家门口,叶父早已在电梯厅等着,见他走出来,开口问了一句:“吃过晚饭了吗,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?”

叶青溪摇了摇头,问道:“今天怎么回事?妈妈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挺好的吗?”

“本来挺稳定的,可能是今早突然看到了最近一直沸沸扬扬的那条新闻吧,就是在B市有一位挺厉害的眼科医生被患者用利器刺伤了,原因是患者对视力恢复的情况不满意那件事儿,你也知道,你妈妈她看不得这种事儿发生的,”叶父叹了口气,“之后吃午餐的时候,她把桌上的餐具全都砸了,又哭闹了整整一个下午,现在好一些了,在客厅坐着呢。”

叶青溪听完也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了,爸您没被碎餐具伤到吧?”

叶父摇了摇头,于是叶青溪推开门,往客厅走去。

客厅没开灯,仅有阳台上微弱的灯光透进来,他看不清屋里的狼藉,也看不清母亲的脸。

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
“你也看到那个新闻了,对不对?”叶母没有看他,他却看清了光影里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。

“人怎么能这样呢,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呢?那个被刺伤的孩子,他还那么年轻,有那么大好的前途和未来...还有那么多可以去做的事儿...怎么就...”说着,叶母又哽咽起来。

叶青溪走过去,坐在了她的身边,拍了拍她的手背,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,因为那些话无论是什么角度,什么语气,什么说法,都显得太轻飘飘了。

“所以,你一定要小心,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,知道吗?”叶母哭到一半,又开口叮嘱道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“最近上班都还好吗?没碰上什么恶意的患者吧?”

“都还好。”

听完叶青溪的回答,叶母像是稍微放心了些,哭闹了一下午后,她也有些倦了,于是慢慢闭上了双眼,似是养神。

叶青溪也适时的从客厅退出来,转身去了餐厅和厨房,那里一地的碎瓷片和玻璃碴,仿佛是一家人因为三年前那件事而破碎的心,再也拼不起来了。

他看到眼前景象,不知道怎么的,有些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。

缓了片刻,才找出清洁工具,一点一点将大片的碎瓷收拢起来,细小的玻璃碴则用吸尘器处理了一下,角角落落,细致入微,一点儿都没有落下。有一小块碎瓷片,卡在了餐桌腿的里侧,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顺利吸出来,于是叶青溪随手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,折了折拿在手里,试图将那碎片轻轻取出来。

大约他也没有想到那碎片的边缘会如此锋利,虽然小心翼翼的隔着纸巾去取,但碰到那一刻,冰凉的尖角还是透过纸巾,在他的指腹上,狠狠留下了一个不算浅的伤口。

血一瞬间就冒出来了,大滴的鲜红很快浸湿了纸巾,惹得叶青溪不由蹙了蹙眉。

许是意识到叶青溪在餐厅那边待了很久,这一会儿又一直没有动静,叶母便从沙发上起身,走过来想看看怎么回事。一走近她便看到叶青溪坐在餐桌旁,垂着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,地上的垃圾桶里除了陶瓷和玻璃碎片,还扔了几张染了血的纸巾。

“怎么回事?”叶母赶忙走到他的身前,一把拽过他的手,仔细的察看起来。

叶青溪不情不愿的配合着,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。

他知道,母亲在那件事之后,见不得锋利的刀具,见不得任何有关的新闻或传言,更见不得他受一点点伤或者生一点点病,想起上次在家里做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,都被母亲严厉地责备和念叨了许久。

果不其然,叶母很快冷了神色,放开了他的手,眼神也复杂起来,那是一个母亲的担忧、心疼、害怕,却也有无助、惊恐和绝望。

往事种种闪过,她仿佛看见了已经失去的那一个孩子,他拥有的大好的年华和人生,他面对的前途和未来,他的笑容和声音,他的脸庞和身影。这种种美好,皆在一个失控的罪恶的人手里的匕首下,化为了泡影。

她想到了出事的那个夜里流淌着的温热鲜血,那失魂落魄的尖叫和悲伤,那生离死别的痛苦和哀怨。以上种种,皆汇聚到了她眼前的那个还在冒着血珠的伤口当中,变成了不可以忽视的危险和不可以原谅的错误。
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!”

“妈,这是我不小心碰到的...”话音未落,便被打断了。

“你怎么这么不小心?不是说好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吗!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做不到?你有一点闪失的话,你想过我和你爸爸要怎么活下去吗?”

叶青溪没有吭声,又听叶母继续说道:“同样的事儿我们经不起第二遍了...你今天回来我还想和你说呢,你在医院的工作,要不还是辞了算了,我让你爸爸再去给你安排一份安全一点平稳一点的工作,也省得我一天天的提心吊胆。”

“妈,您怎么又说这个...”

“我当然要说啊!那些事情我忘不掉的!一想到你还在医院上班,也还是这么的不小心,我就担心得睡不好觉!这些天,我又想起青河他和我说话,对我微笑的样子,有时候我觉得,之前的事儿都像是梦一样,都是假的,都是一场噩梦,都会过去的。我总觉得,青河他还在,就好像,随时都会回来一样。”

“妈...”

“你不要劝我了!我只希望你别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!”说着叶母顿了顿,接着语气稍微柔和了几分:“答应妈妈,千万要保护好自己,不可以再受伤也不可以生病,知道了吗?”

听到这里,叶青溪不禁垂下眼帘,苦笑了一下:“我知道,您别担心。”

“知道就好,下次不许再这么不小心了。”

叶青溪被这么一闹,本来打算在父母家吃顿晚餐的胃口早就没了,于是打起精神和母亲聊了会儿其他的轻松的话题,见她情绪渐渐平复下来,便起身打算回去。

叶父出来送他,在电梯厅里,两人都静默着,彼此心事万千,谁都没有开口。

最后,还是叶父先说道:“其实你妈妈说得也对,要多注意身体才是。再碰上青河那样的事儿概率很小,但你总这么加班熬夜,也不是回事儿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要不找个机会,我还是联系联系,把你调回市一院骨科去吧,朝晖这边急诊排班太满,实在是辛苦了一点,而且一直在急诊待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。还有,最近你的情况有好一点吗?心理科那边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可以继续上手术啊?”

“爸,我现在这个情况,回一院骨科那种每天安排好几台手术的地方,怎么待得下去。再等等吧,我最近虽然没那么排斥接触手术刀具了,但也不敢轻易提回去上手术的要求,那样不仅对病人不负责,而且我也怕再出点什么意外。”

“嗯,还是慢慢来,你也不要有压力。”叶父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“等过段时间,我再去复查评估一下吧,您别担心了。最近有时间您多和妈妈出去散散心,之前医生开的药还是得按时吃一段时间,先保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。”

从父母家出来,已经过了十二点,叶青溪回到车上,却也并不着急发动。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的光晕,又仔细想了想父母刚才说过的话。

千万要保护好自己,不可以再受伤也不可以生病...

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手术,都这么久了,一点儿都没好吗...

他不禁笑了笑,这些他要怎么做得到。

父亲仅仅知道他在那件事后留下了些心理阴影,拒绝参与任何手术,偶尔会睡得不好,一直在吃一些助眠的药物...

但实际情况却不仅仅是如此。

创伤后应激障碍,胃神经官能症、隐匿性抑郁症...

这一连串的病症反复纠缠,时好时坏,时间久了也变得磨人起来。他经常做噩梦,经常头痛,经常回想起那血腥可怖的画面,经常睡到一半突然被胃腹间毫无缘由的剧烈痛楚疼醒过来...

最开始只是精神方面的困扰,慢慢的,因为这些原因,加上工作忙碌作息不规律,身体里的器官也开始有些实质性的问题,上一次的体检报告里显示,他有些轻度的低血糖和胃溃疡。

那件事不仅成了母亲的痛苦,父亲的深沉,也同样成了他的难捱。一家人,谁也忘不掉三年前,在恶性医闹事件中逝去的那位,优秀的医生,懂事的儿子,温暖的哥哥,叶青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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