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深潭无波》Chapter 4
字数4000+的足量更新，祝大家圣诞快乐，看文愉快！
转天，在郁函走进灯火通明、亮如白昼的朝晖门诊大楼的时候，即使是心里早就明白医院不可能如写字楼一般，却也因为眼前喧闹拥挤、人满为患的场景吃了一惊。
在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表明来意后，很快从楼上下来了一名护士，将她热情地领到门诊楼侧翼的行政楼16层会客室。之后一边准备帮她沏茶，一边和她说，今天急诊有些忙，大概她需要多等一会儿，叶医生交班后会直接过来。
道谢之后，郁函见这位小护士伶俐活泼，也挺开朗健谈，便趁着她沏茶的功夫，多聊了两句。
“今天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吗？”郁函开口道。
“不是的，每天都这样，急诊什么时候都忙，基本不太可能按时下班。刚才我下来那会儿，来了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在路上摔倒了，手臂上划了好长一道伤口，叶医生正在处理，处理完了之后简单交接一下，然后他就过来。”
“明白了，我多等一会儿没关系的。”
“嗯，那你先坐着，我得先回去了。”说完，护士冲她笑了笑，便急匆匆的走去电梯间了。
相比于门诊大楼的人声喧闹，此刻的会客厅倒算是安静的有些过分，郁函拿出电脑回顾了一下准备的问题，一边思索着这次的问题会不会太过的犀利刁钻、不近人情，一边又想起背景资料里，那张白皙清瘦、眉眼俊朗的照片。
时间滴滴答答走得很快，墙上的钟表分针又走过了半圈，桌上的茶水也空了又满好几回。
直至分针整整走过了满满一圈之后，郁函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故作大方的说多等一会儿没关系的话了，甚至萌生了要不要先回去之后再和医院另外安排一下时间的想法。
直到她开始动手将电脑往包里收的时候，电梯厅又再次传来了到达16层的提示音，她一回头，迟到了一小时十五分钟的叶医生，终于到了。
这位叶医生身形高挑，眉眼精致，鼻梁英挺，戴着一副浅金色边框眼镜，白色工作服大褂里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，配了条纯色的深蓝领带，走近一点，发现他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瘦一些，但那份温和的笑意倒是丝毫未变。
“非常抱歉，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摔伤挺严重的小朋友，耽误了一会儿，让你久等了。”
这位叶医生开口，语调不疾不徐，声音也是干净温柔的，让郁函不禁觉得，面对这样的医生，看病的过程大概会舒心不少。
“没关系的，我可以理解，您能抽出时间配合我们的采访，我们已经很感谢了。自我介绍一下，我叫郁函。”
“叶青溪。”
“希望接下来的采访，可以合作愉快。”说完，郁函带着笑意，友好地伸出手，他也适时地与她握手以示礼貌。
他的手同样白皙细腻，手指修长、骨节分明，指甲修剪的很整齐，郁函碰到他掌间的皮肤时，是有些微凉的触感。
坐下来之后，郁函一边打开文档，调好设备，一边抛出了她精心设计过的问题。
“我已经看过您之前的采访稿件了，那我们就在上次的问题的基础上继续吧。首先，请问您作为医生来讲，被病人说什么或者是质疑什么，是最不能接受或者最不想听到的呢？”
也许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问题上来就这么犀利直白，眼前的叶医生沉默片刻后竟然笑了，接着又开口：“我最不想被质疑的是专业技术，当然，也有很多医生最不想听到的是病人口不择言的人格侮辱。”
“那么当面对质疑的时候，您一般会选择怎么处理呢？”
“一般也不会怎么回应，还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走，碰到特别不配合的病人的时候，如果当天科室还有其他同事在的话，可能会建议那位病人再到其他同事那里去看一遍。”
“嗯，那么我可以理解为，每位医生都或多或少的被病人反驳过、质疑过、甚至是辱骂过吗？”
叶青溪蹙了蹙眉，大约是在思索这个结论得出的是否有些太武断片面了。
郁函的那双洞察细微的双眼，也在采访的过程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很多额外的信息。比如他刚才上班的过程中可能出现了一些小意外，他的手臂上有几条细小的红色抓痕，个别地方擦破了皮，还在微微渗血，像是被指甲挠到之后留下的痕迹；比如他大概是有些累了，会不自觉的抬手在太阳穴和鼻梁处揉揉按按，眼帘垂下时眨眼的速度也会变慢许多；又比如他大概觉得这些问题回答起来不太舒服，停顿和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，坐姿也从最开始相对放松的状态变得逐步戒备起来。
郁函深知这种让受访者觉得不适的过程是不应该出现的，但奈何问题若不直击要害，那么他们可写的东西就越少。眼前的这位医生颇具话术技巧，如果避重就轻，两厢愉悦，大概又会是什么有用的内容都得不到的结果。
她这一回，一口气准备了二十多个刁钻的问题，做好了长时间拉锯战的准备，她深谙谈话的心理，长时间枯燥和复杂的思考过后，一般人都会暴露出人性当中焦躁、反叛、没有耐心的一面，也会不自觉的，说出很多藏在心里的看法。
“你的这个问题，我只能说，确实很多医生都面对过病人的不理解，但现在患者的素质也都在逐步提高，更严重的不理解，这几年也都变少了。”
“那么您觉得...”
“您是怎么看待当前...”
“......”
“所以您...”在郁函提问到第十个问题的时候，又一个小时过去了，刚要继续，却被他开口打断了。
“很抱歉，那个...我可能需要先吃点东西，我从早餐过后来上班一直待到刚才...所以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，接下来的采访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进行吗？就在这栋楼的12层。”
“没问题的，实在不好意思，我也没想到...”
一想起自己一日三餐顿顿都少不下的日常，以及偶尔缺一餐都会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，郁函觉得顶着压力接受采访的这一个多小时，对于他来说可能是有些折磨了。
“没事，走吧。”叶青溪率先起身，顺着电梯间的方向对着她比了个请的手势，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，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自然的香味，许是洗衣液混合着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，不知怎么的，突然她就有些心软了。
于是郁函一边走一边想，从早晨八点到现在的晚上将近十一点，整整十五个小时没有来得及吃饭，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有多忙，会不会不舒服，又是怎么在连续的奔忙当中撑过来的。
他的办公室不算大，但非常整齐，除了常规的办公用品，基本没有什么其他的物件。进门后放下包，郁函便提问洗手间在哪，她倒不是真的想去，只是她自己不习惯盯着也不喜欢被别人盯着吃东西，将心比心罢了，所以想着给这位叶医生一点私人空间，安心的补充些食物和精神，而她，也需要冷静一下。
站在楼道里，冷风稍微吹进来一些，郁函更加清醒了，自己明知道一位好的记者应该是怎么样，也一直向着心中的方向努力着，最近却因为新的项目和新的职业发展机遇给到的压力，总做出些言不由衷的举动，什么犀利刁钻，什么拉锯战，什么人性考验，她此刻通通觉得荒谬透了。
一瞬间，把心一横，她决定接下来的采访不按照自己设计的问题进行了，只问一些平常的、友善的话题即可。这个决定几乎不怎么纠结就确定下来了，不仅是因为她的职业追求，更因为，她还带了一份私心在里面。
虽然她很早就听说过一句话，心疼男人是女人犯傻的开始。但她也认了，犯傻就犯傻吧，年近三十，她还是第一次为一个第一回见面的男人心生波澜。所以，就算是眼下她看不到任何未来，也没有衡量过任何的可能性，甚至她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成家，她也看不下去他接下来再被她刁难、因她的问题觉得不舒服，甚至是被她强行将行业的难堪之处拿到台面上来说了。
就当是为这份许久未出现过的心动，她至少也应仁慈一点。
等她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，叶青溪已经在处理手臂上的小伤口了，大概是消毒的药水有些刺激，棉签碰到皮肤的时候，他会不自觉的淡淡蹙眉，很快，又平复回去。
“郁函，我休息好了，采访可以继续了。”
“好，”郁函顿了顿，在她看到他手臂上那几条红色的抓痕的时候，她眼前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，“我想问，在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，你...不会觉得难过或者委屈吗？”
他稍微有些不解，于是郁函抬手指了指他手臂的方向。
“哦，你说这个啊，”他也顺着她指的方向又仔细看了看，“是有一个三岁多的小朋友，他摔伤了手臂上留下了挺深的伤口，消毒的过程会有点疼，所以处理的时候他不小心挠了我一下，他并不是故意的，所以，没关系的。”
郁函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，今晚的她太奇怪了，明明以往都是铁腕强势、雷厉风行的郁组长，今天怎么突然就柔软起来了。而且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，再对比她几十分钟前的不留情面的提问，也不知道在叶青溪看来，会不会将她当做一个情绪起伏很大的奇怪女人。
“那...今天就到这儿吧，我...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，谢谢你的配合。”
“是吗？真的没有其他问题了吗？”
“对。”
叶青溪看了一下手表，已经将近十一点半了，又开口问道：“你等一下怎么回去？”
“我开车过来的。”郁一边说一边又有些后悔，这不就眼睁睁的丧失了一个被他送回家的好机会，虽然人家有可能也没有这个打算。
果然，心一跳，智商就开始下降了，郁函不禁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下，怎么才几个小时自己就变成了一直瞧不起的那种花痴恋爱脑了。
“正好，我今天限号也没法送你，那你回去路上多注意安全。”
郁函一边点头，一边捕获到信息，他因为限号没开车，于是又多问了一句，“那你呢？你怎么回去？”
“我？我等一下叫车。”
“那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没关系的，不麻烦你了，我住得离医院不近，就不麻烦你再跑一趟了。”
“不麻烦的，别推辞了，这会儿晚了车也很难打，走吧。”郁函一边说，一边拿起手提包往外走，口气很坚定，像是不给他一点的回绝空间。
也许她说晚上车不好打是对的，也许是看她真的太过坚定，也许是确实累了不想再折腾了，总之叶青溪也没有再多推辞。
坐上车的那一刻，叶青溪递过来一个手机定位，郁函看了一眼，小声的感叹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好巧，我也住这个小区。”
月色皎洁，郁函稳稳的启动了车，此刻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，回去一共将近20公里的路程里，她虽然心有所思，却并不想过多的交谈。纷乱的想法需要回家慢慢整理，是否是真实的心动也需要平静下来后确认，再加上，她确实也不喜欢在没有谈话氛围的情况下强行找话题。
叶青溪也同样在沉默着，不知道是和她一样的想法，还是真的是累了。在后半程的时候，郁函侧脸看了他一下，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。
郁函不禁在心里思量，这个男人可真的是粗心，也不怕她是什么坏人，竟然能在一个仅有一面之交的人的车上睡着。
可他睡得也不沉，在郁函停下车后，他又很快醒了过来，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建筑，心里明白，已经到家了。
“郁函，谢谢你送我回来。之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，可以联系我。”叶青溪转过脸来看着她，颇有些认真的对她说。
月色洒下来，落在他的眉间，映衬出了一个明暗有致的侧脸，此刻英挺的鼻梁和温柔的眉眼更显得韵味十足。
郁函觉得他此刻念出自己的名字的声音实在是有些过分动听了，不自觉的，心跳都开始加快起来，于是她也趁着气氛，勾起唇角：“也谢谢你啊，叶青溪。”
评论(4)